2005/11/26

犀牛、犀牛



羅馬尼亞的劇作者尤涅斯科(Ionesco, Eugene)寫過一篇著名的劇作 《犀牛》 。這齣劇描述小城中的人物追求彼此的相似性,接二連三地變成了一頭頭犀牛。一開始,只有兩頭犀牛,接著七頭犀牛,到最後,整個城市只剩下一個人,對抗所有演變。

尤涅斯科以這齣劇作反諷時局,在作者的眼中,「反潮流」跟「同流合污」的人一樣都是荒謬的。荒謬劇場源自於五○年代的法國,包括尤涅斯科在內的法國外來者,以誇張空洞的台詞,來凸顯人的空虛,而這又是從「存在主義」(Existentialism)延伸來的。

《犀牛》是我這週看的書,他令我聯想到L。

搬一張椅子,站在上頭,對著空無一人的講堂,我跟大家介紹L:「她是一個自私的傢伙,虛浮、誇張、懶惰、貪婪,當別人身陷緊繃的情緒時,她會晃著她的手臂肉,炫耀減肥的成果;當別人正在帶賽的時候,她卻在旁邊做著白馬王子降臨於世的美夢。」

接著,我撤掉椅子,上一段話,是三年前的我說的,拉回現在的時間點,我再次鎮重介紹L出場:

「她從不為了任何人的批判減損自信;當別人探討生活的定義,她在旁邊適時地噴灑香水,掩蓋大夥的口氣;當人們質疑膚淺是種要命的悲哀,她則愉悅地埋頭泡澡,想著如何回春,重返十八歲的魅力。」

同樣的一個L,不同的時間點我的認知卻南轅北轍,這得扯到我對這圈子看法的轉變。

我一直覺得我們這圈圈是個大型的才藝班,有人妙筆生花,動輒一篇短箋;有人信手拈來,隨便一幅插畫;有人很會打碟,有人很會唱嘻哈。

就在寫這段話的同時,我的腦海裡頭,卻映出高中時代拼聯考的場景:一堆學生淌著汗低頭娑娑寫字,每個人的視線離不開考試卷及參考書,偶爾抬頭看看隔壁桌的第一名,心裡有種落寞或因嫉妒而發展成不屑。

視線盯著考試卷,人跟人之間是那麼疏離,在知識的水平線上競爭,那時候還不懂得深層的厭倦,只是很想掙脫,丟開這些XYZ或SIN還COS,擁抱湛藍的天空。

沒想到,轉大人進入社會後,卻又慢慢地拾回了我們的考卷,上頭沒有鮮明的紅字分數,而是用著各式各樣的心眼及話語,給旁人打分,老師兼學生,同時間又拿著無法刻量的數字綑綁著自己。

那片自由自在的天空,再度被鐵條封鎖住了。



小時候的我們,拼命想蹺課,誰曉得長大後卻會搞一個虛擬課堂,還自動安排自己坐在裡頭?面對空無一人的教室,我們塑造許多的假想敵,知識不再是種樂趣,而是種較勁,他的功用其實跟炫耀誰擁有全球限量的LV差不多,差別只在於沒有一擲千金。

累積的一切,使人心胸狹隘……。

於是「知識」也不過成為眾多魔障中的一類。如果戀愛不能感受到幸福,我們為何而愛?如果我們的喜好,不能感受到快樂,為何要喜歡?

現在,我欣賞起L來了,本來就沒必要學跳天鵝湖啊,倘若這不是她的強項;誰也不需依循著誰的標準過日子,如果這是她沒興趣的。

L認為當小公主的價值爽過一切,那麼就去按照自己想過的生活方式過日子,畢竟青春的額度是這麼有限,只要不虧待自己就好,每個人都有他的自由。

「你喜歡她,她就喜歡你」,這是L的特點,再簡單不過。然而光這一點,就不是每個人能辦得到。



下週六我要去土耳其玩十天。

祝不見大家的兩週,每個人都平安順利。

2005/11/19

跳三個Tone



這篇文章要跳三個Tone:金馬獎、港星與台星、及我的感謝。

先從第一個Tone講起,這週過得亂不爽的,一切都肇因於上週日的金馬獎。到底是哪個豬頭讓金鐘獎跟金馬獎相隔一天舉辦,把整個演藝圈搞得人仰馬翻?

我主跑的是金馬獎,Run一整天直到三更半夜的慶功宴,隔天就面臨總截稿日,連個喘息的空間都沒,帶著疲累至極的身心情緒繼續海操下去,真的超機車一把。

不知從哪一年開始,為了友好城鄉關係,金曲、金馬、金鐘等「金」字輩的大拜拜,便飛離台北到各縣市舉辦。當然了,身為台北人的我佔盡地利之便,實在不該哭夭,我的確不能理解其他地區的粉絲,對這項「德政」也許相當感念,也許,他們真的很期待在家鄉瞻仰到所謂的大明星。

然而,所有幕前幕後的藝人、工作人員、傳媒全都居在台北,這項「便民」只是在造成圈內人諸多不便。

美國的奧斯卡有離開洛杉磯辦過嗎?按照台灣政府的邏輯,法國、義大利政府都有問題啊,他們應該把影展拉離坎城、威尼斯,輪流在各城市舉辦,促進各地區的觀光,不是嗎?

到底是別國的政府是白痴,還是我們的官員耍矯情呢?

今年郭富城因《三岔口》摘下影帝,讓很多人都跌破眼鏡。我還沒看過這齣戲,但聽同業說,郭富城的演技相當精湛,有別於以往他在銀幕上的表現。

這不禁讓我想抒發對所謂「港星」的觀感,跳到第二個Tone去。



大部分的港星都是訓練有素的藝人,他們的共同特質,就是對自己的行業有相當清楚的認知。不是EQ超高,就是因時制宜轉換各樣面貌,這讓我聯想起古早時一句形容上海人的話:「就算一貧如洗,他們仍要把所有家當都擺在身上,炫耀行頭。」

港星給我的感覺也是這樣的。他們不僅裝扮華麗,言語豐富,他們也把所有的東西擺在身上,除了物質外,還有滿目瘡痍的人生。

香港演藝圈,遠比台灣的來得狠、黑、濁!跟香港藝人比起來,台灣的藝人壓根就是活在溫室裡的花朵。而這些香港藝人,要能在他們的圈子中生存下來,除了犧牲,還得靠堅韌的意志力。

劉嘉玲就是個例子。

在這個Blog上,我避免寫一寫,就把八卦也寫進來。我只能說,我接觸過的劉嘉玲,在我腦海中留下幾幕動容畫面。我不僅佩服她懂得用更高的角度,去看待自己發生的橫逆,更佩服她,將所有的骯髒齷齪,昇華成正面的能量,展現在她的戲劇裡頭。

除了劉嘉玲外,「四大天王」裡只有張學友拿下男配角,其他的都當上影帝了。這些港星們,靠的不是戲劇院校來教戲,而是「社會大學」所指導的人生五味,攪混成菜色,吞食,然後茁壯。

周星馳很搞笑,可你們有沒有發現,他笑的時候,眼神卻毫無笑意,反而是穿透的冷凝?

梁朝偉好憂鬱,可觀眾有沒有察覺,即便他的Blue Eyes滿溢成災,在鏡頭前、在一堆對戲的演員中,他卻孑然一身,像隨時要溜出那個大銀幕?

張曼玉更不用說了,總精準地存在每句台詞的行列間。走進她深不見底的眼神,你忘了這人叫張曼玉,只知道著了魔,為了這雙會說故事的眼睛。

這些港星的另一個特質,就是離開銀幕,身上卻仍舊帶著道光。 你能瞬間分辨他們跟常人的不同,且充分地安於這種「不同」。

他們寄居的世界,像口嘔出的濃痰那麼噁心,他們得用盡力氣,把自己當成個濾水器,如果這世界還有最後一絲是非分明,那麼就是「戲」吧!演了戲,忘了一切,治療自己,人生終究如戲,戲永遠恰如人生。

反觀台灣,如果寫一個故事,這腳本應長這樣:

「一群二十出頭的偶像,拼命想紅,在電視上講著不知所云的對白,演著不知所然的動作,口齒不清地談情說愛。一些MV導演,為這些偶像劇操刀,習慣性地賣弄技巧,卻不是快了三步就是慢了三秒;編劇們抄著日本漫畫,四格得延長為四十集,可是漫畫書上格子間總有點空隙,要塞些什麼?塞些黃瓜綠豆菜埔蛋。」

另一份腳本則長那樣:

「一群從藝術學院畢業的,跟經歷台灣電影新浪潮時期的前輩很有交集,他們領著國片輔導金,左拼楚浮右貼奇士勞斯基,拍個桌角,都要拍得像是法國、日本、瑞典或義大利;得了國際影展的獎,感嘆台灣觀眾沒有文化,雖然他們的電影也並不講究台灣文化,只顧窩在象牙塔裡打槍。」

偶像派:「靠,你打我,你幹嘛打我?」

藝術派:「嗯?我打了,你『感覺』到了嗎?我打了…。」


箇中的可悲,怎麼玩味?現在影壇上大放異彩的港星,都已屆三、四十歲熟齡,對演員來說,理應是最恰如其份的年紀,豐富而不莽撞、滄桑卻不乾扁,可當今台灣中生代的演員都跑哪去了?還有誰能卡在當紅的位子?

答案是:沒半個。



講到這,我想對你們說些話,來到第三個Tone:我的感謝。

我要謝謝你們,不吝於來此聽我胡天說地,並樂於跟分裂的我對話;感激一些素昧平生的新朋友,你們的造訪給我很多的鼓勵,尤其是,我發現,你們都是一群相當有質感的人。

當然了,這也帶給我壓力,好像非得寫出什麼個玩意,現在若叫我在這裡寫些如:「今天去逛內衣店,發現黛安芬比華歌爾柔軟,還有一體成型且沒剪裁的奶罩,穿起來便忘了他的存在…」等之類的,我會為之筆塞。

可是轉念一想,Blog的本質,不就是自我無限上綱嗎?那就不管了,想寫啥就寫啥,如果你覺得有點意思,我很感激你;如果你認為這是自慰式的淫聲浪語,那我照舊發浪下去。某個朋友說我是在寫「離題文學」,能跟「文學」這兩字沾上邊還不賴啊,雖然我從未預設過什麼。

我本來就是個很跳Tone的人。

我的台名:「Saturday Night Special」,是一句八○年代的俚語,彼時的美國治安不佳,週末到便利超商便能買得到作案用的廉價小手槍。當初,我用這話作Blog的名稱也很偶然,反正我的生活,也就是週末可以放空,反正我的日子,過得就跟槍林彈雨差不多…。

反正,我就是我。

我不是什麼才女,怪胎呢?maybe。

我活在修羅界,卻力圖在其間修身養性;我本往西天取經,卻留在火燄山跟牛魔王跳恰恰;我本自閉寡言,卻選在扒糞圈打禪作銥托。

世間一切的荒謬與殘酷,造就我今日無與倫比的樂觀;走出慘綠的青少年歲月,如今的我,慣以過著紅配綠、〈金包銀〉與Beyond〈光輝歲月〉Remix起來的人生。

感謝你們接納這樣的一個我。

2005/11/12

新疆的高山湖



新疆的高山湖

有一天我想到這裡

但在這之前

我要先去別的地方

2005/11/05

演唱會



上週末,我連趕了兩場演唱會,一場是曾參與拍攝《樂士浮生錄》的古巴女歌手歐瑪拉(Omara),另一場則是陳綺貞的《花的姿態》演唱會。

歐瑪拉被視為七○年代,演唱古巴波烈露(Bolero)曲風的最佳女歌手,現年已七十多歲的她,被視為古巴樂壇的國寶。聆聽她的歌聲,不免讓我聯想起更早之前同樣堪稱國寶級的希臘女歌手娜娜(Nana)。

同樣都是七十高齡,歐瑪拉顯然比娜娜保養有道。娜娜的台北演唱會,一待她開嗓,全場反應是錯愕驚訝的,老娜娜用嗽聲詮釋她當年紅遍全球的甜亮歌曲,如〈Only You〉等,坐在台下的我,內心不斷閃動「歲月不饒人」的跑馬燈,還格外有種想哭的「感傷」,卻非「感動」。



歐瑪拉,則大不同了。頻率調回「感動」的這一端,當音樂能量從她的咽喉身軀匯聚而出時,令人動容的歌聲迴盪在整個演奏廳。歐瑪拉原比娜娜更晚才在全球揚名,或許蒼涼的大半生,令她將歌唱這吃飯的傢伙,做了更深的意會,至少她並無犯著「晚節不保」,嗽聲開嗓而被人質疑削錢演出。

比較歐瑪拉跟娜娜,一個將生命唱入歌聲中的歌者,跟一個不服輸、勉力證明自己的歌者,高下之間只稍站上舞台,就成為如此鮮明且殘酷的指證。

接著,我聽了陳綺貞。



陳綺貞在國際會議中心的兩場演出,我想不單是她,舉凡唱片圈的圈友們,也該同步開心。

我已經好久沒見過這種場面了,一場約莫三千餘人的演出,兩場加下來總共七千多人,門票竟可以在一週內售完。我看了她第一場的表演,被全場觀眾的反應深深震攝住:二度安可耶!這對國內歌手來說,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?

聽朋友轉述,隔日的演出更誇張,達到三度安可。我想陳綺貞一定很High,但是唱片圈人應該理應該更High。像陳綺貞這樣一個偏於小眾、不搞宣傳花招、不炒緋聞博版面,甚至還要自掏腰包出片的創作歌手,竟然能夠造成這麼大的感染力,這種力道,也絕非一般灌水填充銷售量,衝上排行榜拿冠軍的偶像所能比擬的。

十分慶幸台灣音樂市場還有救。有長耳朵、不盲目追從偶像、純粹聽歌的人,雖隱性低調,但卻可以由點到面地擴散出去,曲高並不一定就和寡。



陳綺貞剛出道時,我曾採訪過她。她多半沉靜,靈轉著一雙大眼,好奇地窺探四周;但一講起生活啊、想法啊,她就振振有詞,言詞間流傳出一股自信,很主觀意識的一個女孩子。

對新人來說,這種「自信」通常不是來自於種「終於站到幕前,供人追逐」的稚嫩心思,就是初生之犢不畏虎,搞不清楚狀況的任性。

即便當時的唱片公司為她精心設計鮮明的妹妹頭造型,我並分辨不出陳綺貞是屬於哪一類的「自信」,我不知道她的特色究竟在哪?若論創作型女歌手,歌壇上很多啊!校園裡更多,各大專院校裡,多的是背著吉他想一試身手的年輕人,只是時不我予,現在並非民歌時代,不是每個人都有好運可以發表自己的作品。

我對陳綺貞起初的印象,便是這麼模糊,加上她不歸類於主流歌手,要能上所待的所謂主流媒體版面,相當困難,因此,我就沒有再訪她的機會。

2002年,陳綺貞發行《Groupies吉他手》專輯,我從這時候開始,轉而成為她的歌迷。陳綺貞的作品,已漸趨穩定、成熟,歌曲中幾乎都有很清晰的情境 ,也成了她的特有風格。最近,她發行的新輯《華麗的冒險》,無論在詞、曲、編曲製作上,成熟度令人驚豔,圈內人更普遍認為這是今年做得最好一張專輯,而這張CD,最近更成為我必備的耳藥。

小女生長大了。很幸運的,陳綺貞的才華天賦並未在青春期就玩完了,相反地,她越來越成熟,在商業跟創作之間、在詩意與渲染之間,拿捏的平衡點出奇得好。

當三千多名聽眾如同在台北街頭車水馬龍時等候指示燈轉動,靜默守候她的現身時,我感覺一股彷彿在教會聆聽牧師解惑大會的味道。每個人因著她而出神,每個人都在這裡拼湊些許自我。我回過頭看看這些聽眾們,年齡層還真廣。

中年人來這裡尋求點青春氣息,青少年來這裡尋求點老成的深沈。



而我,則在這裡,找回了些好情緒,藏在心底,魂魄飄飄地混完了這個禮拜。